第一百八十五章 血水（3）
“明叶？”
冷疏雪似乎已不能听见宁明叶在说什么，但依稀能分辨出她的名字，听清楚宁明叶安慰她的语气。
她却只能轻轻执起他瘦骨如柴的手，生怕多一分力气，就真的碰碎了他。
“明叶，你认出我了，对吗？”冷疏雪自顾说着，凝望宁明叶失神的双眸，焦急道，“对不起，我不该和你赌气，但是赵佑瑜功于心计，我不得不防。你昏迷的这段时间，她和I-Ecir又开始运作，我担心她会对你不利。”
“雪儿……”痛意随着来之不易的清醒复苏，宁明叶勉强扯出一丝笑意，摇了摇头。
他如今已是这般模样，之于I-Ecir，已算不上值得大费周折去利用的工具，故而赵佑瑜连现身也不愿。而冷疏雪想问的，亦并非是他，而是赵佑瑜对秦川集团的觊觎。
即便如此，他甚至半点不怪冷疏雪。
他明白，自己本就是一个，生来就与噩运如影随形的人；而冷疏雪平静顺遂的人生，到底还是被他打破了。
宁衡和曲怀萍的残忍，宁晴岚的背叛，是他本就理应背负的一切。可从前的他将冷疏雪视为救命稻草，自私地将这些苦难，也丢给冷疏雪共同分担。
那实在，太不公平。这笔债，迟早要偿。
只是，诚如沐辞所说，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，无法做到不期望，不想要。
三年前的坍塌事故，在孟寒云和他之间的那个抉择，他依然无法原谅冷疏雪；但三年来，他也从未有一刻，曾放弃爱她。
“GC想用秦川……走私，”宁明叶竭力拽过被角，掩饰他背后床单之上绽开的大片赤色，“锆石……不能用……”
短短几个字，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。
这些话他俱是他假装昏迷之时，听到赵佑瑜与I-Ecir内部人员安排的。I-Ecir不愿沦为GC肮脏生意的一丘之貉，就拉了病急乱投医的秦川集团下水。
冷秦川何其骄傲，让他认输，实不比杀了他更痛快。他太想恢复秦川集团的辉煌，就势必慌不择路，连文其扬这样的人，都能视作救命稻草。
宁明叶在I-Ecir这些年，赵佑瑜从不肯将对抗秦川集团的计划透露给他毫分，纵然他已无数次投诚，近乎歇斯底里地诉说着对冷家人的恨意。
“锆石？”冷疏雪沉吟片刻，恍然惊醒，“GC的确投放了一批锆石首饰的定制给秦川，他们想借秦川集团的流水线暗度陈仓？”
宁明叶像是再没有力气答她的话，唯有勉强压住哽在喉间的痛呼，点了点头。
“明叶，这些不急，我先带你离开，”冷疏雪顾不得其他，探手便要扶宁明叶起来，“我们一起想办法，把GC做过的那些龌龊勾当公之于众！”
“不……”不想她的手乍一碰到宁明叶的肩背，他便本能地缩了一下，“不能打草惊蛇，你来……赵佑瑜瞒不住，快走……”
“明叶！”
“听话……”宁明叶颤抖着手按在她的腕间，声音里夹杂着粗重痛苦的喘息，“回去。”
说完，他一点一点，放开了冷疏雪的手腕，轻轻将她的手，从病床之上移开。
“那，我有空就来看你。”
“不用，”他粲然一笑，却别过头，不再看对方一眼，“回家，我们，不再见了。”
“明叶，”冷疏雪抬手想要触及他的脸颊，指尖却在毫厘之距堪堪顿住，“你是不是，还因为三年前的事怪我？”
宁明叶默了许久。
久到冷疏雪以为他该是睡着了，才听到他低低吐出一个字：
“嗯。”
在那座扬尘飞土的废墟里，蓝倾欢、白秋华，他们无一不是孟寒云的挚友亲朋，而压在钢筋之下的宁明叶，唯有冷疏雪这一个挚爱在场。
可就连冷疏雪，也没有站在他这边。
他恨的从来不是自己一条毫无保全意义的腿，无法抗衡孟寒云作为运动员、必须完好无损的手臂，而是冷疏雪在那一刻、在之前的无数瞬间里，那般自然而言又理所应当地，把他当作退而求其次。
那他用生命深爱的雪儿，又同偏袒宁昭坤的宁衡、用他的命去换陈果性命的曲怀萍，有什么区别。
“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。”冷疏雪俯下身，小心翼翼地抱紧了他。温热气息喷洒在耳侧，淡淡阳光铺满了整间病房，恍然又如过往，那束光照进他支离破碎的生活。
“放心明叶，爸爸的秦川集团，你……和赵小姐的I-Ecir，我会尽全力从GC手里，把他们保护好。我不会……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的明叶。”
冷疏雪说得动情，泪珠漫过眼角，颗颗落入宁明叶鬓间的发。
“雪儿，”宁明叶终于再次开口，他仍一眼不看冷疏雪，一字一句都浸着化不开的寒意，“如果我没有去救蓝倾宇……如果，他真的因为我失去性命，你会不会恨我？”
冷疏雪没有答话。
只是缓缓地、缓缓地直起身，抚在他肩头的手，也随之慢慢剥离。
她的确不必回答，答案，已昭然若揭。
“走吧，”一声苦笑散在风里，宁明叶合上双眼，敛去眸间几许痛色，“姐姐快回来了。”
“那你好好保重。”
这句话听起来真讽刺。
仿佛除了这几个不痛不痒的字，冷疏雪真的对他无话可说。
脚步声渐行渐远，病房门开了又关，这填满了一整间屋子的暖阳，似乎也在顷刻之间悉数结冰。
半晌，他才好像终于能回过神，望着空空荡荡一扇窗，自嘲般笑笑。
曾经冷疏雪因为叶风发来的一则视频，认定他是杀害张旻佳的真凶，在他命悬一线之时兴师问罪；如今，又是蓝倾宇，让冷疏雪对他的不知是愧疚还是些微的信任，再度崩塌。
冷疏雪爱他。
可从来，都认定他是一个不择手段、卑鄙阴险的小人。
这样的人，又凭什么走到光芒万丈的冷疏雪身边呢。
“雪儿，”他喃喃自语，终究红了眼眶，“为什么……”
为什么，你都不问问我疼不疼。
苍白的指尖掀开棉被，雪白床单之上早已晕开一片血红，冷疏雪方才就站在那里。哪怕她愿意替他掖一下被角也好，就一定不会忽略。
可她没看见。
一如既往，不出意料。
评论(19)